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的钢骨穹顶下,我拖着行李箱汇入涌动的人潮，电子显示屏上，“北京-南昌”的航班信息冷酷闪烁，周遭是方言与普通话交织的嘈杂声浪，值机柜台前，一张张面孔被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发青——他们早已在登机前，就通过无数个微信群和钉钉通知，完成了精神上的预先抵达，当机械女声播报登机通知时，我悚然惊觉：这趟飞行早已不是地理的位移，而是一场被数字幽灵预先劫持的身份流放，肉身尚在北方干燥的空气里挣扎，灵魂却早已被抛入赣江之畔潮湿的电子迷雾中，成为又一头在虚拟领土上惶惶不可终日的数字牲口。
“请出示健康码。”——这道现代咒语在北京机场入口处响起，如同判官展开生死簿，我们这些“旅客”早已驯顺地将健康宝、行程码、核酸证明供奉在手机神坛之上，任由数据毛细血管抽干最后一丝行踪隐私，登机牌沦为数字农奴的身份烙印，生物识别技术将活生生的人压缩成一串可被算法咀嚼的二进制符码，波音737的机舱岂非绝妙的隐喻牢笼？每个人被精准分配在编号座位上，头顶是规训的召唤灯，手下是绝对服从的安全带——这分明是数字集中营的可移动翻版，而我们竟错觉自己是享受云端服务的自由个体，当空乘职业性假笑让你关闭电子设备时，你才在片刻的信号真空中惊觉：自己连在万米高空都逃不脱被数字凝视的命运。
飞行途中,我邻座的江西老表正通过微信向南昌的接机人直播航程，他的乡音在描述“到了南昌机场要怎么走”时突然亢奋，仿佛手机那头有磁石吸吮着他的方言灵魂，可悲的是，他的实体尚困在铝制机舱，数字分身却早已在南昌机场的虚拟地图上跳跃前行，我突然明悟现代人的精神撕裂：地理的故乡早已蜕变为数据包里的 sentimental 遗迹，而手机信号满格之地才是游牧数字贱民认贼作父的“家园”。
降落前的颠簸中,打开飞行模式前的最后一眼，是朋友圈里南昌友人发的“欢迎来南昌”的电子烟花——一种廉价的数字礼仪，当起落架撞击跑道的那一刻，电子设备重新连接的嗡鸣如同集体性的技术招魂，南昌昌北机场的Wi-Fi登录页面弹出时，我们这群数字贱民竟如蒙大赦，争相向数据主子献祭自己的手机号码以换取上网许可。
取行李时,旋转传送带像极了数字时代的生产流水线，把我们这些标准化包裹分门别类吐出来，接机人群高举的牌子上，越来越多是打印的二维码而非姓名——扫描即完成身份认领的数码仪式，当我坐上机场大巴，车载电视循环播放着南昌的数字旅游广告，而窗外真实的南昌风景反而像是低像素的背景板。
这场从北京到南昌的航程,本质上是一场被数字逻辑彻底殖民的人口迁徙，机场不再是德塞都所说的“异托邦”，而进化为吞噬肉身、生产数据流的大型数字屠宰场，我们兴奋地以为跨越了一千四百公里，实则只是在全球化的数据铁笼中完成了从A点至B点的可计算移动，当南昌机场的玻璃幕墙在身后渐远时，我顿悟这趟旅程最深的荒诞：我们如此努力地穿越地理空间，不过是为了向全世界的服务器更高效地报送自己的位置信息。
在此意义上,每个现代人都是被数字流放的永世移民，机场则是我们这些无根数字游魂临时聚集的电子祠堂，而从北京到南昌的飞行，无非是让我们在品尝航空餐的片刻恍惚中，错觉自己仍是肉身的主人——尽管血管里奔流的，早已是预订车票、扫码登机、刷脸通关的比特与字节的冰冷血液。
微信扫一扫打赏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