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金光大道的霓虹再度彻夜闪烁,当大三巴前的石板路上重新挤满游客,一个看似毋庸置疑的答案浮出水面:澳门疫情确实控制住了,这座城市的抗疫叙事远非“控制住”三字所能穷尽,在每日病例统计与赌场收入报表的交织中,在健康码与赌博筹码的微妙平衡间,澳门上演了一场全球罕见的疫情治理实验——这里不仅是中西文化的交汇点,更是生命政治在现代社会的极致演练场。
澳门的防疫体系呈现出惊人的技术精密性,全民核酸检测能在72小时内覆盖近70万人口,健康码系统与出入境控制、场所准入无缝衔接,隔离措施执行之严格堪称模范,2022年夏季疫情中,澳门创下连续多日社会面零感染的记录,这种防疫效率令许多大型城市望尘莫及,这种“控制”的代价是构建了一个全方位监控网络——市民的移动轨迹、社交关系、健康状态全部被数字化并实时分析,阿甘本笔下“例外状态常态化”的预言在这里得到应验:紧急防疫措施逐渐固化为日常治理机制,生物性生命(zoe)与政治性生命(bios)的界限日益模糊。
澳门疫情控制的核心悖论在于:必须最大限度保护生命健康,同时必须最小限度影响博彩经济,这座城市的财政结构令人咋舌——博彩业贡献了超过80%的财政收入,每停运一天,损失以亿计,2022年7月,当澳门面临最严重疫情冲击时,特区政府做出了“相对静止”而非全面封城的决策,在防疫与保经济间走钢丝,这种抉择完美诠释了福柯的生命权力(biopower)理论——政府不仅有权“让死”(laisser mourir),更要有权“让活”(faire vivre),需要通过精妙计算来决定何种生命形式值得保护,何种风险可以接受。
在澳门街头,扫码、测温、戴口罩已成为比赌博更深入肌理的日常仪式,这些防疫实践正在悄然重塑澳门人的主体性,市民不再仅仅是法律意义上的权利主体,更是健康数据构成的风险主体,一位澳门居民告诉我:“我现在出门前不是检查带没带钱包,而是检查手机电量够不够撑一天扫码。”这种自我技术(self-technology)的內化,比任何强制措施都更有效地维持着防疫体系。
澳门疫情控制的深层矛盾体现在空间分配上,赌场作为重点监控区域拥有最严格的防疫措施,但同时享有最早复工复产的特权;而传统社区虽感染风险较低,却承受更长时间的流动限制,这种基于经济价值而非公共卫生风险的空间治理策略,揭示了生命政治的核心逻辑——生命价值的计量从不平等开始。
与内地“动态清零”和西方“与病毒共存”的二元对立不同,澳门探索出第三条道路:在严格执行清零策略的同时,保持与国际市场的有限连通,这种精准化、计算化的防疫模式,既是对生命权力的极致实践,也是对全球化和公共卫生矛盾的前沿回应,当欧美国家在防疫与经济间剧烈摇摆时,澳门用数据驱动的方式试图解这道无解之题。
澳门看似控制住了疫情,但这种控制本质上是将社会变成一个巨大的“赌场”——政府作为庄家,通过精密算法不断调整赔率,既赌病毒传播速度,也赌经济承受能力,每个市民都成为这场豪赌的参与者,他们的身体既是赌注又是筹码,这种疫情控制不是单纯的医学胜利,而是生命政治在极端条件下的压力测试。
疫情终将过去,但澳门所演示的生命权力技术不会消失,健康码可能退场,但数据监控的基础设施将长期存留;核酸测试终将停止,但风险管理的思维已深植治理体系,在这场疫情中,澳门不仅控制住了病毒传播,更提前演练了未来城市的治理模式——在那里,生命价值将被持续计量,安全与自由的天平将被不断校准,而每个人都将在这场无休止的计算中重新定义何以为人。
澳门疫情确实控制住了,但控制的代价是我们每个人都成了数字网格中的风险单元,在健康与经济、生命与自由的永恒博弈中,这座城市的今天,或许正是全球都市的明天。